安灼拉兜兜

胡言乱语体
全自嗨式写作

【伪装者前传】沪上风烟 25 婚前诸事【2】

01 礼物


确乎是被郭骑云下了药,王天风才昏昏地一直睡了两天。醒来后,咚咚地跑下楼,看见骑云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换着新装的壁灯和窗帘。

他向后,肿着眼,迷瞪瞪坐在台阶上——手里往衬衣内侧贴身的衣袋一摸——硬硬的,那小小的,珍贵的紫钻好好地在呢。

他抹抹眼睛,露出一个徒弟都看不下去的傻笑来。

 

他也便是携带着这般痴痴呆呆的傻笑去上班。处里的人都疑心王主任撞了邪。连秘书自是懂——所以疯子有一天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盒子,打开,里面放着一对碧绿清透的翡翠耳坠。盒子内侧刻着八个字:佳偶天成,情比金坚。

好吧,不用心疼,左右南京连家有钱。

 

他有时候会捧着腮傻想:嗯,明小姐穿洁白的婚纱什么样子呢?

或者——中式的——穿火红的嫁衣什么样子呢?

拥着明小姐,在金黄的晨曦中,一同醒来是什么样的感觉?

让她每夜——啊不,每个一,三,五的夜——躺在自己的怀抱和臂弯——会是什么样的感觉?

他又站在云端。幸福得目眩,好像晕船。

他得狠狠摁着自己的两颊——对自己说——是真的,他妈的,是真的。

镜小姐要成为我的妻子了。

是真的。

 


02 小辽河


当当当,有人敲他的车窗——把他从美梦中唤到现实。他打开车门,阿毛坐进来。

【斯(师)傅要见你,大斯(师)哥。】阿毛说。

王天风郑重起来:【有要紧事?】

【不算。】阿猫说:【家四(事)。】

王天风就开车,带着阿毛往虹口开。

【婉君嫂子僧(生)了——男娃子——七斤三两嘞!】阿毛说。

【真的?】王天风很惊喜:【太好了——余大哥岂不是乐死了?】

【四呀。】阿毛嚼着一颗板栗,乌鲁乌鲁说:【乐洒(傻)了——跟你四的。】

【得买上礼物,去贺个喜啊。】王天风规划着——他这人生而性凉,一贯铬楞桀骜得很,人间喜事,全远远地不沾。现下却与这烟火人间越发温软涵容了。

阿毛倒人小鬼大,明白事得很:【现在去不中。你晓得?搁(3声)我们那旮瘩,月子里不兴见外银(人)的。你等吧,余大哥会摆满月酒嘞。】

【好。】王天风笑笑:【听你的,毛头儿。】

阿毛瞧瞧王天风,一只黑乎乎小手儿摸摸方向盘:【你这车子好玩儿嘞,借我开开呗。】

【胡闹。】王天风一笑,白他一眼:【会么你?】

【你教我嘞!】阿毛很自信:【看你开挺简单。】

 

王天风现在脾气越发好了——他自己觉不出,他看似冷硬,实则本就心软。如今更架不住人家三两句好听话来缠磨哄骗。于是开到一条偏僻巷子里,只有换了位置,叫阿毛坐在驾驶座,他就坐在一边,手把手极耐心地教着这小师弟——前进,转弯,后退,刹车。

小毛头儿倒聪明,手脚伶俐,没多久便上手,很有模有样的了。

【可仔细,分清了油门和刹车啊。】——王天风最是不放心这件。看这半大孩子,倒激灵,就是不稳当的很。

 

上海的十二月,日光冷淡,阵阵清寒。铅灰的天上飞过几只驯鸽。

阿毛正在那里研究刹车闸的结构,王天风忽然,大概,不很合时宜地问:【你爹娘呢?】


【死嘞。】

阿毛说,淡淡的——还垂着脑袋在驾驶座周边,这儿瞧瞧,那儿翻翻,嘴里絮絮地,近乎调笑似的,轻快地说:

【鬼子暂(占)了沈阳。叫家家插日本旗——我爹不肯,叫个大兵一刺刀攮死嘞——娘和姐扑过去救,狗日的剥姐的衣裳,我姐夫去拼命——几个全死嘞。】

王天风转过头,轻轻地摇下车窗——叫十二月的寒风涌入,解救他的窒息。他的眼睛,从柔软里重又亮出刀锋。

【他们死时我正上学,学校里烧了国文苏(书),发了日文苏(书),全叫学日本语——我没我爹的志气,竟在刺刀下学了好几句日本话。】

阿毛仰起头,透过车窗,双眼空洞洞的,愣愣瞧着黄浦江的方向:【有时候我在江边儿坐着,就想家——我们沈阳有一条小辽河,可清可美嘞——滚马坡下好多杨树林子,绿森森的,可凉快,小时候,到夏天,我和我姐到滚马坡玩儿,抓鱼,捕林蛙……】

他仰起脏乎乎的小脸儿来看着王天风,大眼睛里明明灭灭的,好像盛满了,晶晶的星:

【你抓过林蛙么?嘿,它们可贼啦,滑不溜秋,可难逮嘞——我姐那时总逮不住——她笨得很嘞。】

他渐渐的,鲠住。喉咙里像含着刀片儿,再说不出一句整话。

【阿毛……】王天风说。

【嘿,有啥嘞?】阿毛吸吸鼻子,凶恶地抹抹眼睛,抬起头,又喜盈盈地去捣鼓车——【嘿——你瞧——大思哥——大思哥——我开起来嘞!我开起来嘞!】

 

王天风不该在这半大孩子——这小师弟跟前跌面儿,对吧。

他紧绷绷地,敛尽那些汹涌,撕裂的悲惨和仇恨。硬生生,捏出一个坚毅而欣慰的笑——他宽宽的手掌抹擦抹擦他那一脑袋瓜儿乱糟糟的头发:

【好小子——快长大。长大了师哥教你大本事——好么?】

【好呀。那我可赖上你啦——师傅说你最厉害啦——我跟你学个皮毛我就能报仇啦。】阿毛纯真地向王天风展开手掌:【一言为定啊!】

【好。】王天风笑笑,和阿毛击掌为誓:【一言为定。】

 

03腕表

 

王天风去见了海九。老师这时候已经可以正常活动,只是大伤初愈,面孔塌陷,苍白,没一点血色。

 

【坐】海九招手,微笑看着爱徒:【新郎官儿意气风发得紧。】

王天风坐在师傅对面,没好气儿道:【哪有您这般做老师的,从来没个正形儿。】

【哎呦——翅膀硬了,倒管起我来了?】海九打徒弟的趣:【目下看,也只镜小姐一个治得了你。】

【切】王天风白了师傅一眼:【您比我强哪儿去么?——我要是叫姐姐来——】

【得,得。】海九连连摆手:【小兔崽子,倒叫你给我治了。】

【就是嘛,师傅,咱俩半斤八两罢了——还是谁也别笑话谁的好。】王天风看看海九:【住这地方,谁照顾你呢?】

【景珊每天来给我换药。】海九说。

【听说景珊小姐医术精湛,开了自己的诊所。老师可以安心了。】——王天风说——自然——这些都是之前从镜小姐那里听来的。明镜和王天风在一起的时候,总是喜滋滋,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——你非得吻她,她才肯闭嘴,羞答答,安静下来。

可一提景珊,九爷倒叹气:【不听话的丫头。主意正着呢——叫她呆在巴黎,偏偷着回来了。真不叫人省心。】


王天风明白九爷心思。他看了看他,问:

【非得把他们都推开——你才放心?——对姐姐也是。对景珊也是。】


海九露出一个苦笑:【沾了我的人,怕这一生都要多灾多难——得了——】他截然斩断话头儿,轻快地站起来:【说这些干嘛——好日将近。】

他把身后一口小提箱打开,从里面拿了个精致的墨绿色的盒子来,递给王天风:

【努,小子,送你的。】


王天风蹙眉,从老师手里接过盒子。打开一看——里面放着一只银白崭新的男士腕表。

【送——我的?】王天风有点儿——不好意思。

【上次说了嘛——你那旧表不成——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像什么样子?这可是我托我家景珊姑爷在巴黎买的抢手货——万国手表——什么什么——I——W——C——葡萄牙自动腕表。】

九爷摇头晃脑,语气诙谐,尤其说到【I、W、C】三个拗口的外文字母,把音咬得吃力又滑稽。


王天风捧着这墨绿的,沉甸甸的盒子,心里酸酸热热,好像胸膛里撒满了胡椒粉。

他怎能不知。杜公馆行刺——哪里是什么表慢——他的表才不慢。明明是他骗了他,压着他,叫他傻乎乎的听话,到九点钟动手——那混蛋老师自己却先动手,吸引了火力,牺牲自己,给他这做徒弟的留下生机——倒推说他表的毛病!

碰上这般一辈子就爱【坑】你的老师——又有什么法子?不过是他妈的,自认倒霉而已。


他就扬扬表盒,挑挑眉:【算结婚礼物了呗?】

【算吧,算吧。】海九笑笑:【以后有自己的小家了,可得叫镜小姐管住你,规规矩矩做个丈夫。可莫负了人家堂堂的明大小姐。】

王天风咬着唇,郑重地点头。却全没深思——九爷话里的意思——【以后有自己的小家了,可得叫镜小姐管住你,规规矩矩做个丈夫……】——

其实是说,以后,你不能再跟着我犯险。在这时,海景天已经全然下定了决心——虽然王天风是他一手历练出来的,绝无仅有,无可挑剔的暗杀天才。纵有万万的不舍。他还是决心放他——放他一个自由,幸福,安乐的人生。

从今而后,他也要将这爱徒从自身边推开了。

 

他的笑容,欣慰和温柔中,蘸了些许诀别般的凄凉。他曾忍不住,忍不住,顺从自己的私心,将这外表阴冷漠然实则热烈坚毅的少年,一刀一刀,塑成一件光辉耀目的杰作。

然而许是上了年纪——心软了。他的手抖抖的,再下不去刀子了。

 

他斟了杯茶,用手上的动作释放内心的苍凉疼痛。

 

【阿风,好好地珍爱镜小姐。好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。】

他笑笑:

【这人世的爱情常常被时间打败——但是老师希望,你们的爱情可以把时间降服。】

 

所以,这才是送腕表的寓意吧?

 

王天风抬起头,眼睛里湿淋淋的望着老师——湿淋淋,这实在可耻,所以他用几乎蛮横的语气来调和这该死的,涌动于喉头与心头的酸和烫:【可不是送个表就打发了吧——那个——婚礼你得来吧?】

 

唉,提到【婚礼】还真是叫人头疼。


几个钟头前,就在这里,景珊带着镜小姐来看过海九的。海九撇撇嘴,镜小姐刚刚曾搂着他脖子,耍赖使横的要求他必须代替她父亲的身份,牵着她手,把她交给新郎。

【楼少爷——楼少爷不行么。】九爷说。

【阿楼比我小呀。】明镜理由充足:【而且新郎那方都没个亲属做傧相——只有委屈阿楼做傧相了……】

 

喜事,相聚的场合,不适宜一个他——他们——这样行走在暗处的刺客。他自己还是被日本人紧盯的【支那魔鬼】,还是被南京政府暗中通缉的【反动份子头目】呢。

他不愿意沾他们。

 

然而,牵着镜小姐的手,把她交给天风,促成这一对这样和美的姻缘,见证这两个他这样私心偏爱的孩子的相恋和结合——不好么?

 

他这些天常常想到明锐东。

 

今日镜小姐来看他的时候,也对他讲过自己的顾虑。

【我是在爹娘和祖先灵前发过誓言——终身不嫁的。】镜小姐说这些的时候,望着九爷,眼睛里是细细碎碎的,怕——【我违背了誓言——我们的婚姻不会被祝福吧。】

【傻丫头。】九爷说:【还当你是新文化运动洗礼过的新青年呢——怎么也如此畏畏缩缩,迷信守旧。】

他说着,情绪就慷慨起来【祖先有灵么?阿镜?祖先若有灵——怎么不保佑我们,叫我们丧权辱国,硬是丢了东三省!】


他拉拉镜小姐的手,定定看她:

【自己的路都要自己去走,你只信我一句——阿镜——全心全意地信任你的丈夫。不管日后发生什么——你只记着九哥的话——别信你眼睛看到的,别信你耳朵听到的,你不知道——你得提防——你那丈夫或许是个狡猾的骗子。

他的手轻轻擦掉她的泪:

【咱们镜小姐在那浑小子跟前就犯蠢——你可别叫他骗了——一世叫他骗着,一世给傻傻的蒙在鼓里了——那可怎么办?】


明镜看着九爷,疑惑地蹙着眉。

他的话,她听懂了么?、

她今天或许不很懂。

然而,

也许有一天,她会懂。

 

 

04 新年


爆竹噼啪的响。辞旧迎新,送走了民国二十年——多灾多难的1931。

1932年的元旦。王天风和骑云在华格臬路开火,摆了饭。九爷又不知【仙】到何处去了。阿风和镜小姐又不能见面。他就把阿祥娘接来,又去街上给阿毛带回来。一个瞎眼老妈妈,三个大大小小的男人凑了一桌,吃了顿好的。

 

吃完饭,三个人站在庭院里,清雪飘飘。

虹口的新年夜,远远地,听见街市上的繁华热闹。


【1932,要报仇。】阿毛想。

【1932,许我和她,安宁幸福。】王天风想。

【1932,鸿运当头,鸿运当头。】郭骑云很乐观。

 

明公馆,橙红的灯火点染那大大的落地窗。

窗上映出姐弟四人幸福的粘连在一起的影。

 

小明台依旧喜欢【欺负】大哥。阿诚在一旁微笑着画画。明镜坐在沙发里,静静的看报,看弟弟们。明台嚷着放爆竹,明楼只有叫他硬拖着去放了爆竹。一束一束小礼花在矮矮的半空中绽放。璀璨的光芒将漆漆的天映亮。


在这动荡寒苦岁月里摇曳的,这扁舟般温暖的,相亲相爱的家庭。

1932,又会经历怎样的磨难或喜悦?柔情或暴风?

 

明镜向后仰头,靠在沙发上,疲乏地阖上眼。

阿诚走到她身边,轻轻给姐姐盖上一条毛毯。

 

一本崭新的日历正翻到第一页:

1932年1月1日。辛未年,农历十一月廿四。

 

明台翻啊翻,翻啊翻,翻到报纸上写的,大姐结婚的日子。

旧历十二月廿一日。

他翻啊翻。

把这一日用红笔圈上。歪歪扭扭的,稚嫩笔体,写了个【喜】字。

 

公历:

1932年1月28日

旧历:

辛未年,十二月廿一日。

 

【喜】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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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

1、下一章大婚。

持续很长一段,婚后都比较甜。

2、请不要忽视文中出现的次要人物。他们都是后文极其重要的铺垫。

3、请注意风镜结婚的公历日期。


晚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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