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灼拉兜兜

胡言乱语体
全自嗨式写作

【伪装者前传】沪上风烟28 闸北

这个撕成两半的洞房之夜,必然使他和她永生难忘。闸北的战火映亮了上海滩一角如漆的黑暗。抖动的空气里弥漫着滚烫的火药味儿,鲜血,铁锈和东洋豺狗的腥膻气息。

王天风握住明镜的手——她的手凉凉的,微微地抖。

明总裁,大姐,掌家人——这些高贵而沉重的身份压得她透不过气。实际上,她的身后空荡荡,她一向只有她自己,她一向没有害怕和退避的余地和权力。

可是现在她有了丈夫。

他轻轻捏捏她的指头,吻吻它们:【别怕。】他抬起头,定定看着她:【我在呢。】

她扑在他怀里,紧紧地搂住他:【上海会像沈阳一样么?——我们会不会也丢了家?】

【不会的。阿镜。】他轻抚着她散开的秀发:【你听——这不是单方面的炮声,交火了——十九军还击了。那年南京奠都大会,有幸见过陈铭殊将军和他的十九军。北伐时便战功赫赫。他们会保住上海的。】

他抱起她。

【我会走。】她说,低低地嗔怪。

【不痛了?】他贴在她耳畔问。

她脸一红,伏在他胸前。当然了,痛还是痛的。走路会有些撕。

【多几次便不痛了。】他吻吻她的额头,走到卧房,把她轻轻放在床上,对她坏坏地耳语说:【适应了就好。】

她垂下眼睛,恨恨地掐掐他手背上粗糙的皮肉。

适应。

好隐晦。

适应什么。

适应他,适应他贪婪的欲求和凶恶的尺码。

是么。


【都什么时候了——你还!】她打他的手:【没有正经!】

【好啦。镜小姐最正经。】他低头吻吻她的唇,又突袭地撩开她睡衣的两襟,吻她睡得迷糊糊的一对白鸽儿——在她惊慌羞赧,一时讲不出话的时候,他给她好好地盖上被子,掖了掖被角。好像安顿一个美丽的娃娃。

【这儿和明公馆都在租界,日本人万不敢闯的,安心睡一觉。】他一面说,一面利落地把衣裳穿好。

【你呢!】她坐起来,拉住他胳膊:【你莫不是?】

【刚才没敢对你说。】他【啪嗒】扣好皮带:【听这炮声多半在闸北——】

【闸北?】她的心一提,声音都有些抖:【圣保罗堂那里——】

【是啊。那么多孩子,我知道你惦记。】他捏捏她脸:【我去接他们,还有阿祥娘,进了租界怎么都好说。】

她抱住他,手臂紧紧地扣住他的腰:【外面那么乱,我不要你冒险!】她的声音黏黏软软,委委屈屈,带着一点儿叫他心猿意马的哭腔儿:【今晚明明是我们——】

他捧起她的脸,笑着:【哎呦,这点儿事儿也叫冒险——镜小姐是多小觑了你男人。】

【尽吹牛。】她撇撇嘴,白他一眼,心里却暖洋洋,甜蜜蜜。仰头望着他,他眼里的光,平静,笃定,开释而欢畅。

多难的事儿,怎样的险境,到他这儿,都轻描淡写,云淡风轻。

在这种时刻,她才明白什么是依靠和安心。他在外头做的事,他一向不对她说。每次她问,他都用一句敷衍而宠溺的【女人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】给遮过去。她就不再问。但她当然,早在四一二那年就见识了这【骗子】的【手段】和本事。她忽然美滋滋的,生出小小的虚荣心——她觉得她男人好厉害。明总裁是何等心高气傲,不让须眉,然而唯有在他面前,她愿意放下傲气和自尊,做一个被保护的,蠢蠢的小女人。

她捏捏他衣领,一枚一枚地抚弄他衬衫上的扣子,努嘴儿道:【好呀,王先生最能耐,王先生什么阵仗没见过呀——小女子见识短浅啦。好了吧?】

【好了,好了。】男人捉住她手,给她放回到被筒里去:【镜小姐别在这儿给我放电了——待会儿走不了了,看看怪谁。】

他笑着,吻吻她额,柔声说:【我在外头锁上门,自己别害怕,我去叫阿香她们来陪你。】


王天风常常有奇怪的幻想——幻想自己的死亡。

他这种人,当然,必定,不得好死。

他只是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可以体面一些。一想到她会为他哭,他心就揪得很。

和老师海景天去杜公馆行刺少帅和肖子明那次,他本以为自己要成为吸引火力的牺牲品——多半难以全身而退的时候,他曾语义含混地对她要求过——三年。

他对她的要求——就三年。他要她守他三年。三年以后,再嫁给别人,不然他在天有灵会嫉妒地发疯——一定会发疯。


他到一楼书房取了把枪——想了想——既然要先到明公馆——就免不得又折回去,多取了一把。

走到外面,冷风和黑暗立即裹挟了他。仰头看看房子二楼那盏橙黄的小灯——他心爱的女人就在那里,那里现在是他的家。他启动车子,驶离华格臬路,先到了明公馆。明楼果然也没睡,和阿诚站在窗前,忧心忡忡地望着闸北。

【你怎么来了?】明楼蹙眉:【把我姐一个扔下?】

王天风把钥匙扔给他:【你和阿香去陪她吧。我得出去一趟。】

明楼白了个眼——把钥匙扔了给阿诚:【听见了么?阿诚?】

阿诚撇嘴——去叫阿香和仆人了。

【走吧。】明楼穿上大衣,就往外走。

【得。】王天风想;【就他妈知道。】

两人坐进车子。一直往闸北开。

【背运啊疯子。】明楼坐在副驾上,打趣王天风:【好好的洞房夜。啧啧。】

【你闭嘴。】王天风白他:【叫声姐夫会死啊。】

【我可没你这般软怂的姐夫。】明楼笑,到驾驶台底下翻翻掏掏。

【找什么?】王天风嫌弃:【看给我弄乱的。】

【枪——】明楼说:【九一八的时候小爷就手痒。】

【就知道——】王天风撇嘴,从怀里拿了一把枪递给明楼,瞥他一眼:【杀过人么?少爷?】

【今日又不杀人,】明楼耸耸肩:【宰几条牲口,什么难的。】

王天风笑了。

又收了笑,故作严肃,咳了咳:【那个——谁要打仗了,别瞎说,我可是要去接孩子的。圣保罗堂里那些孤儿今晚不接出来。明天战事紧了,再想走就难了。】

明楼斜看疯子:【你是拿这由子骗我姐放你出来的吧?】

疯子白他。

他妈的。

这小子眼睛真他妈毒。


他把车开到四川路,云飞汽车行。鸣了两声笛。一个半大孩子就跑出来。这是阿毛。阿毛特别喜欢开车,从前还缠过【大思哥】教他。师傅海九爷见他脑子灵,爱捣鼓这四轮家伙。就给他安置在云飞汽车行了。这车行本就是从前九爷皖乡会的一处产业。


【大思哥。】阿毛连跑带颠儿地出来:【是要带我打鬼子去么?大家听见枪声睡不着——都想跟小日本儿干架!】

【不是。】王天风说:【别的事儿找你。】

【找几个兄弟开个大车去闸北接趟人吧——一个是圣保罗堂,白天你去参加过婚礼的。地方能找到吧?】

阿毛噘嘴,点点头,不很情愿的样子。

【把那些孩子接回来。还有——】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阿毛:【再去趟福州路——地址写这儿了,接一个老太太。说你是九爷徒弟,她就跟你走了。】

他看看这小师弟:【听懂了么?】

阿毛站在那儿,拿着纸条儿,翻白眼儿,挺打蔫儿。

【真不听话。】王天风横他:【叫你干嘛你就干嘛。】

【我要报仇!】阿毛嚷,直跺脚。

【又来了。】王天风启动车子,丢给他一句——还是之前常对他说的那话:【先给我好好长大!】



明楼托腮看看王天风。

很多次,他很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——

疯子挺好的。


【看我干嘛?】王天风凶巴巴。

凶巴巴——这是双毒一贯的相处模式。

【不干嘛。】明楼努努嘴:【我就是觉得姐姐可怜,傻傻的净被你骗。】

【得了吧。】王天风冷笑:【有你们这仨弟弟护着——有我的好儿?】他白了个眼,嗫嚅道:【你们家打人家传的吧?】

明楼看疯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,撑不住,噗嗤笑了:【哈,新婚燕尔就挨揍了?——我告诉你,】他又笑:【我大姐打耳光那可是力道浑厚,清脆响亮。老实儿的吧,没拿小皮鞭叫你跪小祠堂呢。】


王天风撇嘴,悄声道:【还他妈真是上了贼船了。】

【你说什么?】明楼皱眉。

【没——没——没说话。】王天风摆手:【你听错了。你听错了。】



两人一路轻松诙谐,全无战争阴霾。街道上糜集起越来越多,荷枪实弹的英美士兵在那里维持秩序,已经开始有闸北一带的难民拖家带口地往租界跑。车越往北开,枪炮声越是隆隆。到处弥漫着火药的烧焦的幽香。明楼摇下车窗,循着枪声向远处望。

【北火车站的方向。】明楼说:【看来是在那边儿交火儿。】

【北站是陆上交通枢纽。】王天风蹙蹙眉:【北站要守不住,闸北就完了。】

车子里的气氛是这时候忽然变得凝重。


进了闸北。枪炮的轰鸣几乎近在咫尺。前面一团团火焰冲天,地表和空气都在轻微地抖动。杂沓的脚步和平民的尖叫在恍惚的夜色中起伏悸动。人们都狼狈地向南面租界奔逃。睡梦中仓皇失措的老人和幼儿在人群中离散呼号。


王天风停了车。

没看明楼,单是说:【子弹可不长眼的,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儿——你姐得整死我。】

明楼笑笑:【看见我姐整死你,本少爷在天有灵,也颇感快慰了。】

【楼少爷平生怼我为乐吧。】王天风笑骂。

【算桩乐事吧。】明楼笑笑。把手枪掂了掂:【20响?】

王天风点点头:【满的。20响。】


两人下了车。森寒的夜色中,炮弹在头顶横飞,呼啸。混乱的难民水浪般向外涌泄。男人们挑着担子,女人们在后头紧跟,担子里装着微薄的财物和满眼惊恐的幼童。一颗炮弹落在北站周边一处民房,轰的爆炸声使地面为之抖动,一波一波尖叫哭嚎过后,旋即烈火熊熊。

【别急。】根本不用讲话,明楼就懂王天风的忧虑:【火力都在北站,阿毛他们不会有危险。】


王天风笑笑,两人逆着人流走。然而他们不是唯一直奔北站而去的逆行者。两辆敞篷车装着满车的人正往北站去。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枪,都是斧头和长刀。敞篷车走到他们身边停下了。一个人从车窗探出头,看着他俩笑笑:【真叫九哥说着了——就知道你俩得来。】

这是余立奎。

【这是……】王天风看看这一车的人。

【我们的一波义勇军。】余立奎说:【十九军正吃紧。九爷一招呼,都来了。】

【九爷呢?】明楼问。

【在指挥部。】余立奎说:【陈将军也到了。】

王天风知道,这说的是陈铭殊。

余立奎向后努努嘴:【上来吧你俩,一起。】

王天风和明楼就上了敞篷车。


车子拐了两拐。到了北站阵地。这不是王天风第一次到战场。早年浙皖大战时,跟着戴冀在湖州军有过几年行伍生涯。然而彼时不过是军阀打军阀,他妈的好没意思。今日却是实打实的保家卫国了。虽然,两军对垒,光明正大的战争总有点儿,不够味儿——不是非常适合他。然而终究是正义地血战了。谁想到,后半个新婚之夜在枪炮子弹的轰鸣间度过呢?他和明楼,连着这一车新到的义勇军,给派到了北站防守较薄弱的右翼阵地。他们躲在一处掩体后,后半夜黑蓝的天空被炮火映成一片恍恍的暗红。前方敌军的火力很猛。咆哮的炮弹随处炸响,断裂的墙壁,崩碎的石块,飞溅的泥土落了他们一身。耳朵在这里震得嗡鸣。攒射的子弹从不同方向朝他们飞来,他眼看着前方一个穿军装戴斗笠的十九军战士肩上中了一弹,摁着肩头,叫了一声。十九军都是粤军,说粤语,哇啦哇啦叫人不甚听得懂。可他眼见那战士比自己小得多,不过十七八的样子,捂着肩上的血流,紧急中,往地上捡了一把土往伤口上狠狠抹了。继续躲在掩体后瞄准。王天风觉得喉头有些热。往后看看,那娇贵的明少爷也一脸微显稚气的严肃。他匍匐在地,往他身边凑了凑,挪到他身侧掩护。

要是今晚他自己从婚床上非得嘚瑟到这儿——死也就死了。

毕竟品尝过心爱的明小姐了。

虽然没有,他妈的,完全尽兴吧。

怎么说呢,

那娇气怕痛又爱打人的野蛮的新娘子。把他惹得烈火中烧——然后还不给吃饱。

怎么说呢,

他现在某个位置还在他妈的,蠢蠢欲动。

是的。

要是今晚他自己非得从婚床上嘚瑟到这枪林弹雨的战场——他死也活该。

然而伤了明少爷,可是万死莫赎了。


【不用你护着我,疯子。】可是这小子嚷起来:【边儿去。】

王天风躲过一颗呼啸的子弹,一面向对方一个露头的鬼子射击,一面骂:【老子不想这阵儿跟你吵架。】


王天风常常有奇怪的幻想——幻想自己的死亡。

他这种人,当然,必定,不得好死。

他只是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可以体面一些。一想到她会为他哭,他心就揪得很。

要是他死了,

他对她的要求——就三年。

他要她守他三年。

三年以后,再嫁给别人,不然他在天有灵会嫉妒地发疯——一定会发疯。


他切断这海草一般缠绕自己的念头。一颗子弹从他脸庞擦过,撕破一条滚烫的口子。鲜血一滴滴掉在脖子里,湿漉漉,腥黏黏的,怪难受。

他抹了一把。

大声嚷——这里太吵,全叫轰隆隆的枪炮声占满了——讲话只有扯着嗓子大嚷。

他嚷——【妈的,老子刚才还在被窝儿搂着你姐呢。】

【别他妈说我姐!】明楼喊——火光照耀,王天风看见这小子肩膀,头发和脸上落满了灰土,可从没见明大少爷这般肮脏狼狈呢。

【说真的,】王天风打了一弹,把自己的阵线往前推了一步,到了前方一处掩体下,呼哧呼哧喘了口气:【你烦我是因为你姐吧。】

【错。】明楼喊:【我烦你就是因为你。】他扑打扑打头发上的土:【你烦死人了疯子。】

【说真的,楼少爷交女朋友了么?】王天风说。

明楼在咆哮的战火中狠狠白了疯子一眼:【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?】

【那就是有了。】王天风挑挑眉:【瞒着你姐呢吧?】

【要你管!】明楼晃晃手里的驳壳枪:【子弹快没了。】

【没了就回家睡觉吧。】王天风说——自己却从衣服内侧掏出个沉甸甸的袋子。

明楼猫着腰抢到他跟前:【就你心眼儿多。】他躲在掩体后,从疯子口袋里掏了一把子弹往弹匣里装。

就在这时,一只手从后头把他俩的提溜住:【兄弟们都大刀板斧,你俩倒藏私货。】

王天风转过身,看见是老师海景天。

海九缴了他俩的枪和弹,挥挥手,叫了两个劳工义勇军替补他俩的位置,把枪弹给了他们。

【撤。】海九说:【有别的活儿。】

王天风明楼交换个眼色,避着弹雨,跟着九爷从阵地上退出了。


三人走到阵地后支起的临时指挥所。一个瘦长精干,穿军装的男人站在地图前。

【蔡军长。】海九又回头指指他俩:【跟你说过的——我两个学生。】

【海先生的高徒自不会差。】蔡军长笑笑,走到地图前,铅笔在上面圈画:【我调了一部分主力趁天黑侧到天都庵车站去攻日军司令部——现在北站空虚,只有义勇军帮忙撑一撑。等会天一亮,日军怕就要出动装甲车和飞机。】他敲敲桌面:【战事突然,我们没向南京请示,直接回击了。现在仗打起来了,政府却不给我们外援——就棘手在这里。】

海九转头看看他俩:【赣州剿共打得正烈呢。我们打探到上海兵工厂有一车装备天亮会发往江西。】

他从后面端出个盒子,里头放着几把枪和几颗手雷:【去给我劫了去。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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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写作本章前做了很多的调查准备工作。

本文关于一二八第一次淞沪抗战的爆发,包括时间,地点,双方兵力排布,十九军的战斗策略,义勇军的支援参战,包括暗杀王王亚樵组织人员截获国民政府装备车,皆为有案可查的史实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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